明朝到底怎么亡的,我一度很想不通,这个庞大的帝国曾历经永乐盛世、仁宣之治,其繁盛堪比唐宋,之后又有隆庆的新政、弘治和万历的两次中兴,怎么会如此下场?
政治制度
虽然开国皇帝朱元璋为防止大权旁落,废除宰相,建立了内阁,但是从后面的发展来看,明朝的皇权是受到制衡的。
比如内阁,就可以在奏章上大胆发言,“票拟”之后再给皇帝,而皇帝一般都会尊重内阁大臣的意见,即便不同意,也不敢当殿轻易否决。当皇帝的旨意被认为不合理时,内阁甚至有权“封还”而不获罪。基本上,没有内阁的认可和支持,皇帝就办不成事。黄仁宇的《万历十五年》里有个段子,说的是弘治帝有一次寝宫失火,没睡好觉,想第二天请一天假不早朝,对内阁用的是几近央求的语气。内阁的权重可见一斑。
再比如有个官职,叫给事中,分布于六科十三道,区区七品小官,职权却很大,可以因为任何事情弹劾任何高级官员,甚至皇帝,正所谓“言者无罪”。明朝16个皇帝,除了朱元璋和朱棣稍微好一点外,其他都被骂到过狗血喷头。
明朝官员因此脊梁骨都很硬,皇帝管手下叫先生、叫吾师、叫大伴、叫名叫字,都有;假使皇帝斥一声“奴才”,那是非常重的骂人话了,但是在清朝,皇帝之外,人人自称奴才,不这么就显不出跟上头关系铁。
经济
朱元璋是把明帝国定位在农业大国的基调上的,但是他改变不了历史前进的大方向。明中期时的日本一穷二白,欧洲列强还在当海盗,只有明帝国欣欣向荣,稳居当时世界最富裕强盛的国家之列,并且可以说是大东亚共荣圈的盟主,丝绸、茶叶、瓷器之类被作为奢侈品远销四海,江南一带的资本主义小苗也已破土发芽,长势喜人。
《利马窦札记》里说:“这不能不算是一个最幸福的土地,物产丰富,盛产各种金银与各种宝石,河流纵横,湖泊密布、果树百花到处都有;所以这土地上的人既不相信,也不希望伊甸园,他们视自己现世所有的土地就是人间天堂了。”;“……连里斯本及威尼斯二大港口都没有如此大的装运吞吐量,在这里,一言以蔽之,可以买到任何人所想要的东西。一些邻国如日本、交趾支那、暹罗、马六甲、爪哇、摩鹿加及其他无不来中国贸易。”
何等盛景!我强烈地身不能至,心向往之。
外交和世界地位
明帝国实在是铮铮铁骨。洪武大帝的一句“犯强汉者,虽远必诛”,力透七百年。之后的二百七十六年,无汉唐之和亲,无两宋之岁币,不割地,不议和,不妥协。
明朝实施海禁,这不假,但与此同时,还有永乐年间的郑和七下西洋,万历年间的抗倭援朝。极盛时期,附属和朝贡国竟然有33个之多,“四海朝贡”绝非虚言。又要说到利玛窦,这位外国和尚为了讨好明廷,甚至特意绘制了一张以明帝国为中心的世界地图。
科技人文
至于科技人文,我以为明朝丝毫不逊于魏晋唐宋。官方有《永乐大典》和《崇祯历书》,民间有《天工开物》、《本草纲目》、《农政全书》《徐霞客游记》、《肇域志》之类,涉及天文地理、农工医教,经史百家,部部巨制;画画出了朱耷、张择端、徐渭、唐寅、沈周等等;王守仁更是强大,他的“心学”是用来和朱老夫子的“理学”过招的,“知行合一”四个字即便放到今天,仍熠熠生辉。
至于文学书法类的牛人,那简直数都数不过来。像万历的字就写得非常好,历届翰林和内阁大学士更几乎全是个中好手。李东阳、杨廷和、杨慎、张居正、黄宗羲等等,随便拉一个出来,都是足可彪炳千古的人物,连戚继光都出诗集。四大名著,明出其三,还有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、疑似王世贞的《金瓶梅》、冯梦龙、凌蒙初的《三言两拍》之类穿插点缀。
这样一个群星荟萃、猛人辈出的帝国,历十三朝、十六帝,最后轰然倾塌。我从穿越看到笔记,野史看到正史,大致找出了这么几点:
没有钱
崇祯会亡,亡在没钱。要是国库富裕那么一点点,何至于连年灾荒却无银赈济,何至于数十万明军领不到军饷,何至于缩减开支关停驿站,导致2万多驿卒被遣散回家?正是在这2万多丢了饭碗的驿卒里,有一个人,他的名字叫李自成。
这不能怪崇祯,他实在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,一个雄才大略、恭俭勤政的青年才俊。杯具的是,在他接手的时候,大明社稷已积弊深重,几近废墟,这全是魏忠贤惹的祸。
党争
说到魏忠贤,就要说党争,我觉得这才是导致明灭亡的关键。大明有关锦防线,有关宁铁骑,城防坚固,火炮犀利,打内战有曹文诏,对外抗敌有孙承宗、袁崇焕,努尔哈赤都被灭了,皇太极算什么?但是窝里斗,谁也拦不住啊。
万历年间,东林党渐成气候;天启年间,阉党公开发布杀人名单,少则百余,多则五百,用了很多手段酷烈屠杀,朝中善类几为之空;到了崇祯上台,灭了魏忠贤,东林党回头反扑,借着崇祯肃清残余的圣谕,是阉党要杀,有嫌疑的要杀,和自己有过结的、阻碍自己升迁的,更要想办法打成阉党后再杀。我现在才知道,袁崇焕之死,离间并不是主因,内部派系斗争才是关键。
说东林党是敢于和阉党恶势力作斗争的正义力量,似乎勉强,说到底,大部分还是为了一个利字,但按历史教科书上的说法,叫他们封建士大夫,实在太对不起杨涟、左光斗这样的前六君子、后七君子,和苏州五布衣。在浑身皮肤破损成丝、肋骨尽碎、耳朵里还被敲进去一根铁钉的状态下,能“何憾于天、何怨于人”,能写出“大笑大笑还大笑。刀砍东风,与我何有哉!”的句子的人,他执念的绝对不是利,而是义,是气节。
但是放到历史这个大背景下看,没有对错,只有成败。
国本之争
宦官参政本是祖制严禁的,为什么到了天启朝,会出来一个阉党?因为天启皇帝不怎么认识字,只好倚赖身边亲近之人。而所有弹劾这个亲近之人的奏章,他都看不大懂。为什么一个堂堂的大国天子不认字?因为他老爸朱常洛的太子之位风雨飘摇了三十九年,自己都没有机会好好念书,哪里还顾得上儿子呢?
朱常洛的位置怎么会这么不稳当?sigh,万历皇帝朱翊钧对朱太子的生母只是一时兴起。万历一生最爱乃是郑妃,一心想立的是郑妃所生的皇三子,而不是他这个皇长子。为了这个事情,万历跟大臣们明争暗斗了十几年,数百官员为此落马,他自己也因此心灰意冷,看透了:什么君权神授,至高无上,连选个自己喜欢的儿子都不行!从他妥协的那一天起,一个兢兢业业、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死掉了,此后的二十多年,他不再临朝、疏于朝政,而太子以及太孙子的学业,也就此荒废。
这么说起来,明末搅动半壁江山、以致无数人头落地的纷争,诱因竟然是万历皇帝当年的一次精虫上脑。
厂卫制度
最后不能不提到厂卫制度。东厂、西厂、锦衣卫,原本是服务于皇帝个人的情报机构。朱元璋设立的本意,是想更稳固地掌控朝局。没有想到200多年后,它会落到一个叫魏忠贤的文盲兼坏蛋手里,最终促使大明帝国的分崩离析。
结语
看起来全是偶然事件。只要错开一点点就不会。但是草蛇伏线,灰延千里,各种恶果终于在崇祯登基之后纷至沓来,做什么都没有用了,已经来不及了。
对于崇祯,我有无限情绪。悲悯,痛惜,尊敬,感佩。天子守国门,君王死社稷。有这十个字,抵得上千秋万载。
有服章之美谓之华,有礼仪之大谓之夏,大明之后,再无华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