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莫言的诺奖,重读檀香刑,生个孩子笨三年,没有太高深的感悟,随便说几句吧。

人设的名字很简单,百家姓前的赵钱孙李,天干地支前的甲乙丙丁。就像是乱世中街边上随随便便的任何一个人。

关于赵甲

把杀人当艺术,我相信莫言不是想夸奖侩子手的业界良心。人性之恶,没有底线。赵甲把杀人当成了使命、艺术、终身事业,陶醉并且深深沉迷;杀的对象不重要,善恶美丑不重要,交到他手里就一切归零,一个大活人的价值等同于一颗供展示卓越刀法的萝卜。可以说他对罪恶是完全地投降放弃的态度。

支撑他自赏并且受膜拜的基石是国法,乱世之下畸变了的酷政重典。

500刀,檀香刑,堪称华丽的杀人场景,字字惨痛,血烂浆横。

关于钱丁

在体制中生,却良知未泯,清醒,却走投无路,这是最悲剧之处。他不能彻底放下,对自己也有期许,所以他为民请命。可是官本位,死忠朝廷,所以他唯唯诺诺,如履薄冰。一边想以身殉国救大厦于将倾,一边也助纣为虐放任杀戮。他满怀封建士大夫式的精忠报国心和仁义道德,揣着千古留名的憧憬和升迁好梦,跟着大清朝一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穷途末路。

他努力做一个好官,爱民如子,身家清白,但说来说去,他只是个贪心的懦夫。

关于孙丙

比赵甲和钱丁强一点,他在被逼到绝地的时候想到了反抗,蝼蚁的生命轨迹撞上了大历史,竟然也有了一次古代侠客快意恩仇的机会。小人物一朝成英雄。然后就一门心思地做他戏文里学来的英雄。家国天下,民族大义,他隐约知晓,只是知得蒙昧而浅薄。所以他甘受最后那一场檀香刑,以为死得越让人抽冷气,就越英雄。

可怜了白白奔走的眉娘,本欲替死的小山子,和曾试图劫狱救他的乞儿们。

关于眉娘

奇女子。

她是文中最丰满的形象,有爱有恨,重情重义,她比所有的男人都有担当,敢作为。她是活得最酣畅淋漓的一个。她爱钱大老爷,那种炙热的心思,仿佛隔着字句都有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,可是孙丙的生死,唤醒了她柔肠中的硬骨,也叫她看穿了儿女情长的浅薄。至爱钱大老爷可以为了升官,放任兵马血洗马桑河镇,把她的亲爹送进深牢,而苟活于最底层、素昧平生的叫花子们,为了救他们心中的义士,却敢冒大险,甚至去死。仗义每多屠狗辈,从来都是如此。

关于围观百姓

在主要人物们的爱恨生死背后,是数不清的围观群众。他们没有名姓,面目模糊,湮灭于汪洋的人海,为这个血腥悲剧铺陈出一幅灰色的背景。他们在绝大多数时候麻木地旁观,明哲保身地苟活,在通天台下,目睹台上惨绝人寰的虐杀,耳听台前戏班子送行的猫腔,他们也感受到了惨痛、悲怆、压抑、绝望。形势将他们推逼到德军的枪林弹雨下。他们像牲口一样被屠杀,死得毫无价值和尊严,可就是,引颈待戮,默默受死,没有一个反抗!

横竖是一死,为什么就是不反?

有个故事,说禅师和他的弟子比赛,看谁能把自己说得最低贱。

禅师说,我是一头驴,弟子说,我是驴屁股;禅师说,我是驴粪,弟子说,我是粪里的蛆。禅师接不下去了,弟子还继续补充:我在粪里度假!于是弟子赢了。

这个故事的本意是说,“物我一如”,有情无情,同圆种智,皆可成佛。

我参不透禅意,但是这个故事我记了好多年,深深动容于这几个字:“在粪里度假”。真正低贱的,无关出身地位,而是那种在污浊中懒于自救、甘心沉沦、甚至怡然享受的“度假”心态。

在至不堪之际,高贵低贱,反倒全在了自个儿手里。